乡思回首月明中（下）

——二〇一一年中秋

孙女文萱和静伊吃着月饼，骑着小车在客厅里遛弯，床上桌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，由此想起我们小时候的玩和玩具。当年，老爹说我在襁褓中就爱玩，上面吊个吹满气的猪尿脬，我是连啃带抓的玩。呀呀学语时,大炕里面钉根铁钉，一条绳子拴住我，便在这块天地里，吃喝拉撒，连滚带爬的玩。蹒跚走步时，在大院里尿尿和泥巴玩。当然和现在婴孩的玩和玩具，根本无法相比。不过，我感到慰藉的是婴孩时期，没有太多的记忆。再快乐的玩，再高级的玩具都会忘记的。真是感谢上帝，让我们的童年和孩子的童年中,都有伟大的平等失忆，否则我们心里会酸溜溜的。

但是从五、六岁至十五、六岁，我们的玩比现在的孩子阔多了。我们毋需上下楼，出门宽畅的大院就是玩耍的天地。跳大绳、跳单绳、跳皮筋、叠纸鹤、改绷绷、踢毽子、跑风车、滚铁环、抽陀螺、摆积木、摆家家、自行车、荡秋千、堆雪人、打雪仗、单双杠、乒乓球、羽毛球、康乐球、蓝球、足球、排球、棒球、台球、网球、铅球、板球、梭枪、飞标、拔河、铁饼、投壶、跑步、竞走、鞍马、跳高、跳远、跳水、赛马、象棋、跳棋、围棋、国际象棋，官兵捉贼、划拳敲杠子、石头剪子布、老鹰捉小鸡等等都玩的快活。有些玩法，现在的孩子也玩，但是，我们玩的更洒脱。踢沙包花样多，地上画有九宫格、飞机格、五星格、连环格等等，单腿单跳踢，或者单腿双跳踢，真是地大随便踢。藏到到家（捉猫藏）一拨人藏，若干人找，寻找者关在屋里，闭眼静候，隐藏者便在规定的时间内，在院内院外，旮旯角落，房顶窖下，草中树上藏好。寻找者在规定的时间如果找不到全部的隐藏者，就是输家。缒棍，两人相对平坐，脚掌相抵，四手握横棍于双方脚掌间，同时用力，缒起对方者为胜家。撞拐，单足着地，用双手把另一腿搬起来，撞击对方，先倒地或者撒手者为败家。

当然，还有现在孩子知道但不敢玩的项目。例如自造弓箭，苦学百步穿杨，竞射靶心比输赢，自造弹弓射击各种标的物，或者打麻雀。（当时麻雀是政府号召要消灭的四害之一）类似特种兵训练的游戏，爬软绳、攀高杆、过悬木、採高跷、翻墙揭瓦、飞檐走壁。抓特务常常打得鼻青脸肿。还有最爱玩的摔跤，这是男孩子的必修课。两队并列或者单挑、摔跤种类自选，有四把搂腰腰，即相互搂好腰后使力。撕架子，相互抓住对方肩头用力，自由式是不管用什么方法，把对方摔倒为胜者。下雨了，几个小伙伴和堆泥巴，捏成和尚化缘的钵孟，孟口朝下，掌握好角度，用力摔在地下，气流膨胀，一声砰响，钵底炸开，谁的声音响，谁的窟窿大，谁是胜者。这叫打狗狗。玩打狗的儿童长大了，都是白案高手，厨房的名师，因为和泥与和面是一个理儿。

春天到了，放风筝，风筝是自己做的，飞的高放得远，不打天棚，到了吃饭时间，便把线绳捆在房柱上，一边吃饭，一边放风筝。有一次险乎被风筝缒上天。那是五、六岁时，在校场观看黄胡子爷爷放风筝，一百零八片身架串连组成的蜈蚣，片片彩绘，首尾相连，惟妙惟肖。在天空忽而甩头摆尾，忽而衔风飘摇，老爷爷去解手，便把放风筝的麻绳挷在我的腰上。突然一阵劲风唿哨，双手握绳把持不住，麻绳缒着我象拔河般的向前挪动。黄胡子爷爷跑得气喘吁吁，一把抓住我，才避免了我飞上天空。

春天郊野，小草青青，正是灌跳兔的时节，跳兔好像是一种微型小兔，根据长相分为马跳兔，猪跳兔和羊跳兔，都是亮晶晶的眼睛，走路连蹦带跳，非常可爱。先寻觅着跳兔洞，提一桶水灌进，张网待兔，跳兔蹦出来就跳进绳网，回家搭棚圈舍，精心饲养我们的小宠物。

炎热的夏天到了，在柳树遮蔽的废弃的水磨下，一面乘凉一边钓鱼。那时钓鱼是小孩子的事情。把大号缝衣针放在火上烧红，慢慢弯成鱼钩。水磨下面水深流缓，是鱼儿聚居的地方。有一种叫“金片”的鱼，通体金黄，无鳞长须，长约尺许，容易上钩，炖烧炸蒸，味极鲜美（可惜现在已经灭绝了。笔者郑重声明，不是我们吃光了，而是水磨河的水干涸了）。另外，我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游泳，水磨河谷，草长树密，河水清澈，急流涛涛宛若滚动的水晶，或者平缓慢淌如同丝绸滑动（不似游泳池的一洼死水）。扎猛子、狗刨水、逆流奋勇搏击，或者顺水仰面飘泳。玩累了，用缁泥塗抹身体裁缝“衣服”，长衣长裤、背心短裤。或者干脆从头到脚塗满全身，俨然非洲客人，躺在沙滩上，太阳晒得暖洋洋的。玩饿了，去抓鱼，先侦察好鱼洞，双手握两团茅草，同时迅速堵住前后门，在鱼洞上面挖开天窗，不到一尺，直达鱼洞，手入洞内，被鱼儿摩挲得痒痒，心中更是痒痒得心花怒放。然后一条一条的抓出来。将开膛洗净抹上调料的鱼裹在猪耳朵草叶里，升火烧鱼。伙伴们在软如沙发的草甸上，翻了五十个跟头的时间，火灭煙飞，剥开草灰，便露出雪白细腻的鱼肉。剩下的鱼用铁钎串起来烧烤，香味扑鼻，至今令人不能忘怀。回家时，捉几只草绿色的大蝈蝈，放入芨芨编扎的茏里，掛在房廊下，长调高吟着田野的风韵。

金秋天高气爽，打开鸽堂，放飞红头、紫背、前后峯、毛抓子、翻翻、鸭娃，在蔚蓝的天空上振翅盘旋，鸽哨嘹亮。然后，指挥鸽群和别人的鸽群合群翱翔。我们的“如意郎君”便会把别人的“窈窕淑女”勾引回来，在房檐上依偎啁啾，看着坠入爱情之网的俘虏，兴奋之情难以言表，观看爱鸽飞翔遨游还可以锻炼眼睛。梅兰芳大师每日注视白鸽翾翮长空，上下飞舞翩翩。上得戏台，美目流盼，绰约仙姿，戏迷为之痴迷倾倒，这就是养鸽子的好处。

冬天到了，皑皑白雪，苍苍莽莽。领上细犬，带上棍棒，提上绳网，穿上毡筒。枯草高丛显露，正是野兔觅食之地。放开细犬，把兔子撵至雪深的地方，惊惶的兔子跑不动，众人包抄过去，人喊犬吠，棍飞棒喝，手捉网扣。如果运气好，便能饕餮一顿红烧兔子肉。满天飞雪之后，大地银装素裹，又是扣抓班鸽鸠的时节。在外爷的庄园里，用马尾细绳结成扣网，铺在茫茫田畴上，撒些秕谷，惯于群飞的班鸽前来啄食，踏入网扣，再也飞不起来。于是，又能朵颐一顿黄焖班鸽肉了。天寒地冻，冻水雍淤戽地，形成平若镜面的冰场，就是滑码和溜冰的好去处。然而，最刺激的是爬犁滑雪，在约有五六层楼高的大坡顶上，坐着爬犁子风驰电掣般的向深深河谷滑去。驾驶爬犁子要有娴熟的技术和胆量，如果爬犁打横人便会骨碌碌滚下去，所以胆小的孩子只能呐喊助威。

也许，我说的这些玩意儿还有人传承，但有些玩意儿将要失传。所以不妨记录下来，成为我们这一代的美好回忆。假设，挑选古今儿童的经典玩法，申请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我推荐的是“抓籽”和“打沙合”。抓籽锻炼儿童的手巧眼快心灵，玩法文雅卫生。玩具是五个略大于跳棋玻璃弹的石籽。一人多人皆可，男女老少全宜，在床上或者在铺毡毯的地上玩。

玩法如下：

第一级：单手握五籽，向上抛起一籽，再接住其籽的同时，撒下四籽，再抛起其籽后，抓住地面一籽，旋即接住下落的石籽，依此四次抓完。上抛的高度根据自己技术水平而定。

第二级：按上述抓撒石籽，在再抛起一籽的时间内，迅速一把搂抓两籽，依此两次抓完。

第三级：按上述抓撒石籽，在再抛起一籽的时间内，迅速一把搂抓三籽，再一次抓起一籽。

第四级：按上述抓撒石籽，在再抛起一籽的时间内，迅速一把搂抓四籽。

难度从二级开始，撒籽要恰巧到位，例第二级四籽分两组，两籽如紧挨，就方便搂抓，如果两籽间矩太远就会顾此失彼而失败，所以玩得熟练的人，可以把撒籽改成垛籽，便于搂抓。

第五级：三籽紧靠，一籽摞上谓垛，一籽放手背，稍抛起，手掌迅速拍下，把垛打散，拾回打垛之籽，按第一级程序抓完四籽。

第六级：抛起一籽时撒三籽手心内留一籽。在第二次抛起的时间内，将手心内一籽交换掐回撒下的一籽，依此三回交换完成，在第三次抛起一籽时，一把搂起四籽。

第七级：依照第六级程序手留两籽，交换两籽再一把搂起四籽。

第八级：依照第六级程序手留三籽交换一籽。一把搂起四籽。

第九级：三籽紧靠，上摞一籽，在抛起一籽时，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掐去上摞一籽，然后次第掐去紧挨的石籽。此级难度较大，掐籽时，其他籽不能动，否则视为失效。

抓籽、剁籽、打垛、掐籽还有好多玩法，技巧含量高，且难度更大。抓籽在那级失败，下次从那级开始，以最先完成全段者为冠军。

打沙合：一至五人适宜。以桃核和其他物为赌注，在平地瞄一道直线，摆齐各人下注的赌物，每注间距一米多，从第一注赌物后退四米开外。用石头剪子布决定打沙合人的次第。第一人瞄准赌物，左手食指扳住右手中指尖，左手食指疾松，右手中指猛拨沙合（园蛋）滚动，直击（打）赌注物，倘若击中，继续击打其他赌物，直至击打完赌物为胜。如果第一人击之不中，第二人上场，亦可相互追杀，杀完对手亦是胜家。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竞争游戏，激发人们“亮剑”的精神。

当然还有已经淘汰的玩意儿。首推“砸钱”，甲方下注约五六枚铜钱叠成一摞，放在划定的小圈子中间，乙方在五步开外，用清朝末期发行状若民国银元的大铜币，去砸铜钱，砸出圈外归乙方所有，圈内仍旧归甲方所有。然后乙方下注，甲方再砸。那些铜钱都是乾隆、同治、光绪通宝，现在都成文物了，这个玩意就应该淘汰了。

踢毽子，鸡毛毽〈通常是女孩踢的毽子，但高手徃徃是男孩子）现在很流行，几个人围一圈，一个毽子踢来踢去，没劲。当年我们是竞争比赛，技巧高多了，单脚踢双脚踢、左了嘎子，即把左腿弯在右腿后，左脚踢起毽子，右嘎子同上，难度更大的是跳起来了嘎子。还有把毽子踢到头顶的，花样众多。男孩子踢的毽子现在大都已消失，毽子是自己用铅坨做的，当时铅比较稀缺，但饱经枪林弹雨、千创百孔的老城墙还在，挖洞孔，便可挖出长长的毛瑟枪子弹头。里面是铅，放在火炉上烧，熔点低的铅水便流进炉盖里，倒入用砖块剜刻好的“模具”里，中间用铁钉插入，俟其凝结，就是一个园形、直径约二公分半、三个光绪通宝铜钱摞起来的厚度的铅坨。中孔穿满山羊长毛，用火勾子燙平底坐的毛，毽子便做出来了。踢毽子叫“发斯毛”。两人相距约二十米左右，一人用脚尖用力踢起毽子，毽子直冲天空，却不紧不慢的降落远方，对方眼快手急用手或用帽子接着便是胜者。

赶木驴，找两块十公分大的正方形木块，在五十米开外的两端，各挖宽深三十公分的土坑，甲乙双方各站在自己的洞前，手执木棍，将木块（木驴）快步赶向对方的坑内，然后用木棍把木块拨出来（不得用手拿）再往回赶至自己的洞内。谁先赶回者为赢家。现在找一块没有硬化的开阔地实是不易，所以这个玩意也淘汰了。

打尜尜：制做一个两头尖中间粗约三公分，长约二十公分叫作尜尜的小木棍。在开阔地上画一米大的圆圈，中间挖一小直槽，打尜尜的人（甲方）把尜尜横放小槽上，拿棒从小槽下往上挑起迅即用棒将尜尜击向远方。拾尜尜的人（乙方）将尜尜拾起，一面向圆圈跑去，一边高喊着“噢”（这叫嚎嗦）不得换气或仃喊，直到将尜尜放入圈内就是胜家。如果中途憋不住换气或仃喊。即将尜尜放下，由甲方敲击尜尜，尜尜跳起，用棍向更远方击去，乙方再次嚎嗦直到把尜尜扔入圈内。

赶球：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挖一小洞，甲方执木杆将小皮球向洞中击去，然后数几杆能将皮球击入洞中，乙丙丁方亦如此击球，最后裁判，以击入洞中杆数最少者为冠军。其实，这个玩意就是土高尔夫球，现在没有那么大的地方，只能淘汰。当下高尔夫球倒是时尚，不过那是成年富人玩的，与儿童无关。

赶老牛：相对二十米外各划一圈为牛门，两圈中线放一块砖谓老牛，两组每组二人，相互攻守争夺，执棍将老牛推入对方圈中为胜。还有一种赶老牛是划一个圈，攻方想方把老牛推进圈内，守方设法，不让老牛推进圈内。在规定的时间里定胜负。现在这个玩意也已经淘汰，因为有暴力倾向。

赶三洞，在平地上，在相距三米的对等三角点，挖直径和深度约五公分的小园洞。第一人在第一洞处，用大拇指把食指上的玻璃弹进第二洞，然后在第二洞处弹进第三洞、谁最先弹进第一洞的为胜家。

当然，还有其他玩的游戏，用羊的髀殖做成骨头骰子采取不同的手法投掷定输赢。想方设法把对手摔下地的压游马，类似特警追捕犯人的追逃犯。还有几个人把同伴挤出墙角的挤圪垯，几个人压在一起翻滚的压摞摞，盖因玩得灰头土脸，现在已不时兴了。还有掐单双、顶死牛的文玩法。当然女孩子玩的跳皮筯、改绷绷、转纽扣（一根线绳穿大纽扣，甩转，一松一紧拉，飞转的纽扣便发出嗡嗡的声音)等等，男孩子是不屑玩的。我们的玩大都是竞争性的定输赢，有睹注，非物质的是弹靠子（弹头绷)，打皮子(用两根手指打手腕）物质的则是铜钱、桃、杏胡(核）、玻璃弹、羊髀什等等。睹物输完了可以买呀，一毛钱能买一大把(几十枚）铜钱、两大把桃核，当初的一毛钱是啥概念呢，能买二串羊肉串或四串烤羊肝或是一碗羊杂碎，四个鸡娃糖或一碗酸奶子或是满满的一衣服口袋炒瓜子。

也许孩子看完我的文章说：哇，爷爷和奶奶的玩是破坏生态平衡，虐待小动物呀，不能吃野生动物，那是犯法的。也有的孩子羡慕的说：爷爷奶奶们玩的太棒了，真过瘾。但孩子的爸爸妈妈看过我的文章会嗤之以鼻的说：老爸老妈不讲卫生玩的太脏了，太暴力了，运动量太大了，教育孩子赌博，培养他们成为冒险家。哼，我才不让孩子玩那些土玩意。

平心而论，孩子说的对，有些玩意的确不能玩了，但是，大多数的玩完全可以玩的。这些玩的游戏，有利孩子强健身体机能，锻炼魄力意志，培养竞争意识，提高忍耐能力，使他们能够承受生活中的苦难和坎坷。当年全民皆兵，实行军事化训练，没有听说那个人晕倒了，累的不能动弹了。现在军训中（比我们当年军训的强力差多了）那些白白胖胖的俊男靓女，有昏倒的，脱水的，跑不动躺下的，父母亲拿着扇儿，扇凉的，送可口可乐的，擦汗的，医院抢救的。身体素质如此之差，和日常锻炼，以及不玩游戏有很大关系。譬如，同样是玩木马，我们使劲摇着木马动。现在电动木马是使劲摇着孩子动，当年我们蹦蹦跳跳的玩，现在孩子的父母亲把电脑和手机擩给孩子几个小时不动弹的玩。也许有人说，当年你们大庄院有玩的地方。我们住的楼房玩不开。这是托辞，下了楼梯不就是宽阔的大院吗，踢毯子打打球。在楼房里踢沙包的，九块地瓷砖是天然九宫格，其实玩就是教育，身体健康是在玩的游戏中锻炼的。德智体全面发展才是完整的教育。

单从人类生态平衡层面思考，人类是依靠劳动和运动(体力）、学习和思想（脑力）活动进化的。运动包括玩，玩是学习生存技巧和强健体魄的手段。脑力活动失衡，会造成精神贫乏，甚至退化。体力活动失衡，会造成身体衰坏，甚至种群消亡。这不是危言耸听，当今各种疾病年轻化，十几岁的孩子高血脂、糖尿病、肥胖症屡见不鲜。高学位身体却衰坏的人有什么用。所以，陪孩子多玩会儿，放开手叫孩子多玩会儿，也让我们美好的回忆变成代代薪火相传的现实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