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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历

韩贤强,高三六六届毕业生,年在安徽泾县汀溪公社大坑大队马家岭生产队插队七年,年招工芜湖市搬运公司汽车队,年参加高考,大学毕业后留校,曾任安徽工业大学党委宣传部长,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研究室主任。

原题一根藤子上的两个小苦瓜作者:韩贤强

一根藤子上的两个小苦瓜:一个是二妹,一个是小妹。

年,开始闹饥荒,那年,二妹6岁,小妹4岁;年,文化大革命开始,那年,二妹1岁,小妹11岁。她俩在一起挖野菜,一起放鸭子,一起拾稻穗,一起看着母亲、舅舅被批斗、示众,一起为他们送牢饭,一起帮他们砍“任务柴”,后来,又一起参加贫下中农文艺宣传队的演出,甚至,连得阑尾炎,都是一前一后,她们真是一根藤子上的两个小苦瓜

瓜虽一样,性情不同。那时,腊月里,家家户户都要在豆腐坊预订做几桌豆腐好过年,自带黄豆,付制作费,做好豆腐,泡在水里,用水桶担回家。二妹是姐姐,担着豆腐,扁担忽闪忽闪,踩着节奏在前面走,小妹紧跟其后,碎步匆匆。临近家门,小妹说:“让我挑吧,妈妈看见你在挑担子,我闲着,会不高兴的。”二妹辍学早,干活多,全家都觉得她命最苦,感情上,都向着她。那时,毛线金贵,很少有人穿毛线衣,都用白纱线,或染成各种颜色的纱线,打成各种款式的衣服,很好看,也很时髦。小妹心灵手巧,看见人家打线衣服,就想学,各种花色,一学就会,还能打出各种自己想象的样式,她常给母亲打衣服。母亲对着镜子试穿,小妹眨巴着眼睛,紧张地看着。发现领口有点紧,母亲用手指指领口,小妹马上说:“我改,我改,马上就改。”二妹就没这么好脾气了,二妺帮小妹钉扣子,钉错了,母亲拿给她看,二妹说:“忙,让她自己拆下来!”一、辍学

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,掉下来,砸在桌子上,一摔八瓣!

年,二妹10岁,小学四年级。放暑假的前一天,二妹背着书包,一蹦一跳地从学校回家。小辫子一翘一翘,花格子衬衫一掀一掀,像只小蝴蝶飞进了家门。少年不知愁滋味,生活再苦,也会自寻乐子。母亲盯着二妹看,沉默半晌,终于开了口,轻声说:“妈妈实在撑不住了,帮妈妈一把吧!打打猪草、砍砍柴,挣点工分。”话音虽轻,听得真切。二妹知道,母亲不想让她再念书了。哥哥刚进高中,要一笔费用;姐姐升初二,要一笔费用;妹妹才8岁,身体又瘦弱,做不了什么事,厄运就降临到二妹头上。一个十岁的孩子,渴望念书,渴望小伙伴和老师,渴望学校,而且,聪明,有悟性,学习努力,成绩优异,是块读书的好材料,残酷的现实却不让她再进校门!二妹嘴唇不停地抖动,说不出话来,能说什么呢?眼泪,聚在眼眶里,打转,突然,像断了线的珍珠,掉下来,泪珠砸在桌子上,摔成八瓣!抽泣,抽泣,终于忍不住了,突然嚎啕大哭!隔壁的沈金旺,是大队书记的弟弟,为人忠厚,乐以助人,帮母亲解决了不少困难。听见哭声跑出来,问二妹:“什么事这么伤心?”二妹说:“我念不成书了。”又嚎啕大哭起来。母亲的难,金旺是看在眼里的。一个妇女,在那种高压的社会环境下,带着四个孩子,活着己经不易,还要个个念书?金旺看看母亲,又看看二妹,不知道究竟该劝谁。

读书,是二妹永远的梦,念念不忘

时间可以抚平一切。慢慢地,二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,但是,读书是她永远的梦,时刻念念不忘!她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:“……我不读书了,妈妈很可怜,家里没有钱买菜和柴,我要在家劳动、喂猪,只有等您回来再读书。小妹四年级了,她读过的书,晚上,我再借她的书读……”时隔一年,小妺给父亲的信中写道:“……告诉您一个好消息,二姐现在也在夜校读书了,一个月只要一角钱。二姐白天帮助妈妈劳动,晚上就去夜校读书。”二妹的生活,不仅生活,命运,从此发生了根本的改变。二、砍柴十岁的小姑娘不上学,呆在家,能做得了什么事?打猪草、放鸭子和砍柴禾。拎一只大篮子或是背一只口袋,山边,打猪草;将二十几只鸭子早上赶出门,晚上赶回家;砍柴,砍自家烧的柴和交任务柴。

砍柴的一些乐趣,是儿时美好的记忆

大柴,当地人称“片柴”,要进大山去砍。山里有死了的,倒在地上的树,或是用大砍刀、斧子将碗口粗,甚至更粗的杂树,砍倒,将树干截成一尺半长,用两片竹子做成的夹篮,挑下山,堆在家门口。一担柴,起码也是一百四五十斤,重的能有两百多斤。等有了闲功夫,再用斧头将这些树段破开,就成了片柴,码在屋边和屋后的屋檐下,防雨,固墙。次一等的柴,酒杯粗细。山坡上的小树林连成一片,覆盖着整个山坡。这些小树林往往因为山火而被烧焦,枯死,一米七八长,也有两、三米长的,手抓上去,手也会被染得漆黑。用砍刀将小树砍倒,先用山上的藤子捆成小捆,再用一根带木钩的绳子,将两小捆并成一大捆,用两头尖的冲担,一头一大捆挑着下山。一担柴,一般一百三四十斤。孩子挑不动那么重的柴,也就八九十斤。至今,我还保留着砍这种柴的美好记忆。在一个大山坡上,找到一片烧焦的树林,从下往上看,漆黑的小树干,或直立,或弯曲,衬着蓝天,明亮的阳光,被一根根黑色树干裁成一条条光带,洒下来,犹如一幅美丽的黑白水墨画。这样一片树林,十几个人,能砍上一二十天,从山坡底开始,往上砍,越砍越高,直至山顶。山坡上,选一块较平缓的坡地,将十几个人砍的柴,堆在一起,捆成一个特大的捆子。捆结实了,往山坡下一推,大柴捆轰隆隆,蹦跳着,顺着山坡,呼啸而下,势不可挡。一群孩子跟在柴捆后面,欢呼雀跃,奔跑下山。到了山脚,大柴捆停住了。这时,时值晌午,肚皮早已饿得贴到了后脊梁骨上,要寻点山脚下地里种的山芋、萝卜充饥。有一次,大柴捆滚到了山脚,却找不到吃的,远处,是一块芝麻地,芝麻杆、芝麻荚都已经青里带黄,芝麻荚张开了嘴,看得见里面的芝麻了,芝麻,已经成熟。但是,吃生芝麻是要拉肚子的,必须炒熟了吃。荒郊野地,怎么办?农村孩子办法多。小伙伴们将芝麻连杆子拔起来,将芝麻倒在草帽里,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,抱一些干柴草来,堆在平展的石头上,烧,石头烧烫了,掸去灰烬,立即将盛着芝麻的草帽反扣在石头上。只听见草帽里的芝麻,劈劈啪啪地响,芝麻香味随着一股淡蓝带灰的清烟,从破旧的草帽里,婀娜多姿,带着汗味溢出来。小伙伴们用漆黑的小手,先在嘴里沾点唾沫,然后蘸上芝麻,用舌头舔着手指上的芝麻。嚼碎了的满是油腻的芝麻碎末,嵌满牙缝,一股子香气,冲出鼻孔。汗水将一张小脸上的泥巴、黑灰、芝麻,涂得一团糟!小伙伴们你争我抢,追逐打闹。开满野花的荒地里,充满欢笑、充满纯真、充满童趣,仿佛置身于世外桃园。那年头,只有童趣,才是真的。

说是柴,其实是两个“鸟子窝”

砍这两种柴,要进大山,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干得了的活,二妹只能在山脚下,砍一些灌木丛。如果结伴而行,可以跑到半山腰上去。我从学校回家,母亲会说:“二妹上山砍柴了,快去接她一把。”我刚出门,隔着一条河,看见一群小姑娘,一人挑着一担柴,说是柴,实际上就是两个“鸟子窝”,从对面山坡上,一歪一歪往下冲,欢呼雀跃,看见哥哥来接,十分自豪。虽说是鸟子窝,积少成多,自用有余。一个秋日的下午,二妹和她的好友去山里砍柴,回来的路上,路过一户人家,石头堆成的围墙上,晒着山芋干子、南瓜子一类山货。山里人家都是单家独户,主人出去做事,门都不用锁,晒秋,更是日夜放在户外,无人问津。几个小姑娘,看看前后无人,把这户人家的南瓜子全分了,用衣服包起来,塞在柴禾里,嘻嘻哈哈,飞一般地下山。苦难生活中的孩子,也泯灭不了恶作剧的天性。

任务柴

任务柴,唯有“文革辞典”中,才能找到这样的条目。公社、大队都有食堂,要烧柴,柴从哪来?按地富反坏右人头,分配下去,让他们按月交柴,这是地富反坏右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,没人敢违抗。母亲、舅舅都在地富反坏右之列,少不了月月都要交柴,舅舅身体不好,母亲要做裁缝,砍柴的任务转嫁到二妹、小妹身上,每月每人要交60斤柴。一次,二妹、小妹在柞叶岭路边砍任务柴,外地来挂职的公社书记路过,他认识母亲和两个小妹妹,问:“两个小姑娘在干什么啊?”答:“砍任务柴”。公社书记一脸狐疑,问:“你们砍什么任务柴?”答:“帮舅舅、妈妈砍”。公社书记什么话也没说,摇摇头,走开。砍了柴,要送到公社去。石柜村孙老头子的二儿子在公社当干部,远远看见二妹、小妹各挑着一担柴禾过来,立即抢先来过秤。孙老头子一家对母亲一直抱有同情心,对两个小妹妹也心存怜悯。一杆大秤吊在屋梁上,秤钩子往柴上一勾,秤杆子往上一翘,看都不看秤星一眼,大喝一声:“够了!”三、农活二妹十一岁,开始参加生产队劳动,凡是力所能及的农活,都干。

石柜村以水田为主,少数的旱地,种些山芋、玉米和荞麦

荞麦十二月份播种,五、六月即可成熟。一年的新稻,要到七月才能成熟,五、六月份,青黄不接,最容易断粮。过去,有用田里的青苗换粮食救命的,叫卖青棵。这时,如果有荞麦,可以救急。五八年,大跃进,浮夸风盛行,从五九年开始,闹饥荒,人饿得东倒西歪。大跃进耗尽了鼓吹起来的生产热情,人们早已无力于生产,都学会了干活“磨洋工”。“大干快上”是根本做不到了,“不怕慢、就怕站”也难以做到,水田、旱地里,一些人像根竹竿子插在那里,脸帮子靠在锄头柄上,叽里呱啦地说笑,眉飞色舞,出工不出力。“人不欺田,田不欺人”,反之也一样,地里没多少像样的庄稼。早春二月,雨水渐多,农田里积满了水,要开始做田了。先做秧田,再做大田。秧田要肥,头一年,将秧田放干了水,将土翻过来晒。过了正月十五,将秧田犁过耙好,做成畦,泼上大粪,用竹扫帚在上面扑打,再将畦面做平,平如明镜,照得见周围大山的树林,天上的白云。“镜面”上,撒上稻种。稻种是事先催过芽的。稻种放在箩筐里,用温水催芽。二月里,气温低,秧苗长得慢。催芽,要防止烧芽,到了秧田里,又要防止冻苗。那时还没有薄膜,全靠老天。估计第二天会有霜,头天晚上,就在田埂上烧稻草,水田上空一片烟雾。秧苗长到“一拳加一翘(大拇指)”栽到大田里,才能“长得哈哈笑”。做大田,主要是犁和耙。“女人的鞋边,男人的田边”,犁田耙田讲究到边到拐。耙田将大块的土变成颗粒状,浸泡在水里,最终成了一汪糊汤。犁、耙是个精细活,民间俗语:“犁不到你,耙得到你”,说你在劫难逃,想逃是逃不掉的,犁和耙,疏而不漏。三月底、四月初插下的秧苗,要耘两三遍草。四五月里,田埂上的杂草越长越茂盛,影响到水稻禾苗的生长,要用锄头铲尽,像是给田埂剥了一层皮,田埂上铲去的土要补上,再用钉耙将田里的烂泥搭在田埂上,像是给坚硬的田埂,戴上了一顶柔软的帽子。搭在田埂上的烂泥十分肥沃,可以种黄豆。用锄头在田埂“柔软的帽子”上,点个穴,放三四粒黄豆,抓一把灰土,盖上。灰土是将铲下来的草皮,晒干的牛粪、鸡粪,加上一层土,层层堆起来,从下面往上烧,有暗火,无明火,冒着青烟慢慢地烧,烧尽,用钉耙将烧过的土拉平,备用。七八月收豆子,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。除去的田埂上的泥土,由田里的烂泥来补充。除了杂草,护了田埂、保了禾苗,收了豆子,循环往复,体现了农民的智慧。

人到夏至边,走路要人牵,双抢,累得死人

当年,石柜村的水稻一年种两季,早稻七月成熟收割后,要立即犁田插秧,务必在立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去,六十多天,晚稻才能成熟。八月的秧苗十月收割,如果晚了季节,天气凉了,收成将大减,甚至绝收。因此,抢收早稻,抢种晚稻,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工夫。“夏至”是一年中,白天最长,夜晚最短的一天,夏至前后,昼长夜短,正值“双抢”,真是“人到夏至边,走路要人牵”,累得死人,真是个不是人过的“双抢”季节。七月初,早稻已有八九成黄,要抓紧收割,收割迟了,稻谷容易脱落,收割完稻子,马上要犁田、耙田、插秧,季节不等人,要赶得上趟。七八月的天气,逐渐炎热起来。清晨四点多,还是满天星斗,树影婆娑,朦胧中,乘着一丝凉意,伴着呱呱叫的阵阵蛙鸣,就要下秧田拔秧苗了。把水稻秧苗扎成把,挑到要插秧的大田边,均匀地甩到田里,回家吃早饭。吃完早饭就插秧,左手抓秧把,拇指和中指分出四五根秧苖,右手将分出的秧苗插到土中。插晚稻秧时,气温高,抓秧苗的左手手指间,都溃烂了,血往外流。蚂蝗嗜血,顺着秧苗把子爬到手指间,往伤口里钻,吸血,开始痒,接着痛,撕都撕不下来。稻田里的水滚烫,右手不停地将秧苗往土里插,手指泡得发白,指甲都磨烂了,有的地方露出了肉,只能用布,胡乱地包扎一下,接着干。腰弯得像一张弓,插一上午秧,腰酸背胀,直不起来。中午,太阳毒,稻田里的水温能达到五六十度,上面晒,下面蒸,吃不消,只能休息一下。石柜村田畈里的一棵大树下,卧着几头累坏了的水牛,喘着粗气,嚼着稻草,余下的树荫里,横七竖八地躺着人,敞胸露怀,泥巴拉乎,脸上扣着顶破草帽,打着震天响的呼噜,流着口水,睡得香甜,真是“吃得一头猪,不顶一觉呼”。下午三四点钟,太阳偏西,势头略减,继续插秧,直至夜幕降临。田里的蛙声,又一次此起彼伏,一声赛过一声。疲惫的身体沿着隐约可见的回家的小路,高一脚、低一脚地往前挪。吃完饭,马上睡,第二天,凌晨四点,又要下田干活了。晚稻也要耘两三遍草。尤其是耘二遍草时,水稻棵已经长到齐膝盖高,盛夏时节,顶着太阳晒,下面水蒸,汗,一滴一滴滴在禾苗上,落在水田里,真是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啊!衣服被汗水湿透,贴在身上,风一次,衣服干了,析出汗中白色的盐。稻叶贴在腿杆子上,奇痒难耐,抓到哪里哪里痒。水田里的蚂蝗,成群结队,顺着腿杆子爬出水面,吸在皮肤上,细瘦的蚂蝗,被吸出的血胀成一个球,心满意足地滚落到水田里。十月,收割晚稻。割稻,腰又弯得像一张弓,刚打下来的水籽稻,也就是浸透了水的稻谷,两箩筐就有两百多斤。二妹能挑八九十斤,小妹只能挑五六十斤,肩膀先是磨破了皮,后来,有些红肿,一碰到扁担,就钻心地疼,扁担压实了,反倒好些。双抢过后,两个妹妹都有很大长进。男人都打着赤膊,皮肤晒得脱了几层皮,黝黑光亮,雨点落在上面,不沾,像一粒珍珠,滚到田里。妇女被衣服遮挡住的皮肤是白的,裸露在外的皮肤,黝黑。打完稻子旳稻草,扎成把,堆成垛,雨水打不进草垛里,湿不到垛子里面的草。稻草是牛的主食,要管一年。越冬的稻田里,撒下的紫云英草子,当年就长出小苗。这时,水田里安静下来了,浅浅的水面结着薄薄的冰,等待着来年的繁忙。水稻田里的活:插秧、耘田、田埂上点种黄豆、打农药、收割……,二妹、小妹无一项不精通,十二三岁的小姑娘,过早地品尝了农活的滋味!

工分是劳动的量、质,人际关系,以及政治身份的综合体现

生产队评工分,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,事关对每个人的看法,是头等大事。评工分的方法是底分加灵活分,底分由一个人的体力和劳动技能决定,灵活分是根据当天的劳动,对底分或增或减。评工分的形式上是充分发扬民主,人人都有发言权,实际上是队里一两位有脸面的人说了算。一般情况下,男劳动力是10分,妇女7分,男劳动力的强体力活,比如收割水稻时挑水籽稻,可以评到12分工。小孩子的工分,酌情给,比如收割水稻时递稻把子,就是将割下来的稻把子拿给打稻的人,1分工,意思意思。评工分了,大家坐在田埂上,逐一评过来,因为有参照,公议,本人没有大的意见,就过了。二妹第一次评工分,放在最后。轮到二妹了,没有一个人作声,安静得出奇,安静得令人窒息。二妹涨红着脸,低着头,像是在接受大家的审判。队长打破寂静,说:“说个数吧,也不能让人家二姑娘白干。”急性子的孙老头子发话了:“我看二姑娘干活不耍奸,肯出力,不比大丫头、荷花差。”大丫头、荷花是两个年龄与二妹相仿的姑娘,也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。没有人接茬,有的拿根树枝在地上画圈,有的闭目养神,有的两两窃窃私语,讲些不相干的废话,也有的挖鼻孔、揉眼睛……心里都在各打各的算盘,各想各的心思。孙老头子急了,大声说:“有屁快放!还就这么在田埂上坐到天黑啊?”接着说:“我看就比照大丫头、荷花吧。”看样子就要决定了,贫农代表赶紧接话茬,说:“不行!不行!大丫头、荷花是贫下中农子弟,二姑娘比不了!”队长看看四周,再没人发话,一锤定音,说:“那就分”。这时,在地上画圈旳,甩掉树枝;闭目养神的,睁开了眼;窃窃私语的,闭了嘴;挖鼻孔、揉眼睛的整整衣服;异口同声,说:“同意!同意!同意!”还没宣布散会呢,大家一窝蜂扛起锄头就走,也就只能散会了。都急着要回家呢,谁还真的关心评多少分?二妹一天分工,如果10分工三角钱的话,二妹干一天,挣了九分钱。二妹心灵手巧,干活肯买力气,与小伙伴也玩得好,工分很快长上去,一个月后就与大丫头、荷花平起平坐了。

分红,生产队里的重大节日

秋收后,生产队集体收入全部进仓、到账,总的收入算出来了,劳动力的总工分也都统计出来了,可以秋后算账了。总收入除以总工分,一个工多少钱,叫工分值,就知道了。每人都知道自己一年挣了多少工分,一年的收入,也就心里有数了。八块钱一百斤稻子,每人一年的口粮是三百来斤稻子,购回你的口粮,还有余,你就是个进钱户;你一年挣的钱,还不够拿回你的口粮,你就要交钱给生产队。母亲和舅舅是专政对象,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分红会议,二妹,后来小妺也参加开会,全权代表母亲和舅舅。账要一户一户地算,钞票要一张一张地点,点清了,签字,按个手印也可以。几个抽烟的,很快就将队屋里搞得烟雾缭绕,烟雾中,晃动着人影,骂的、笑的、叫的,大家都兴奋着,热闹非凡。分红会,通常要开到深更半夜。账算下来,舅舅是个进钱户。二妹、小妹喜滋滋地拿着舅舅分得的七八块钱,夜色中,兴冲冲地往家赶。远远望去,舅舅的窗户纸在月光下泛着白光,舅舅哪里睡得着觉,黑灯瞎火地坐在屋子里等呢!二妹大声喊:“舅舅,快点灯,快点灯!”舅舅心里有数,点灯,就是要点钱了!虽然只有七八块钱,肉是七毛三分钱一斤,能够买十多斤肉呢!舅舅的收入,除了分红的钱,他还帮人刻图章,补胶鞋,砌炉灶,人家会给他一些豆子、花生等农产品,也有的给现钱,日子过得很滋润,舅舅自己也很满足。母亲就没那么幸运了,二妹一天三分工,后来涨到四分,还拿不回三个人的口粮,要交现钱到生产队,就全靠母亲做裁缝赚的钱了。小妹初中毕业后,回石柜生产队劳动,她的工分,不会高于二妹。姐妹俩按七分工一天算,每月出工25天,算满勤了,一年11个月有活干,可以挣分工左右,按三毛钱一个工算,全年挣块钱,稻子8块钱斤,能拿回斤稻子,母亲及两个妹妹一年近千斤的口粮,还是拿不回来。四、生病休学后,二妹得了一场大病,险些送命。说大病,其实就是阑尾炎。随后,小妹也紧跟着得了阑尾炎。

母亲一下子感情失控,坐在小河沟边嚎啕大哭

夏天,一个夜晚,二姝突然感到肚子隐隐地痛,两天过去,疼痛逐渐加剧,第三日,开始发高烧。我和大妹背着她,在屋子里打转,二妹在我们背上哭喊:“受不了啦!不想活了!让我去死吧!”到第四日,病情加剧,母亲绝望了!母亲拿着饭碗到门前的河沟里去洗,浑身颤抖,三四个碗,掉在地上,全碎!母亲一下子感情失控,索性坐在小河沟边嚎啕大哭,大妹跑过去,抱着母亲的肩膀,跟着哭。母亲是个医生,却不能诊断自己女儿得了什么病,难怪人说,“不收子女为徒,不给家人看病”呢。赶紧将凡先生请来看看。凡先生,胡传凡,溪头都大姓胡家人,家传中医,医术高明,远近闻名,曾经是母亲的老师。凡先生一搭脉,摸摸二妹额头,说:“病不轻,医院吧。”邻居沈金旺找了个伴,扎了个简易担架,当天下午,抬上二妹就走。母亲在泾县卫生局工作过,医院的医疗水平,医院医院的条件还要好。外科有个王医生,是个刚刚回国的华侨,大个子、白皮肤,医术高明。医院的一个领导,医院蹲点,母亲也很熟悉。母亲决定,医院。百多里路,一路飞奔,太阳还没有落山,医院。母亲用企求、颤抖的声音向王医生介绍病情,王医生摸摸二妹的肚子,说:“阑尾炎,可能要穿孔,马上手术。”母亲清楚,阑尾炎如果穿孔,脓液进入腹腔,引起腹膜炎,麻烦就大了,会殃及生命。母亲大哭。王医生说:“哭有什么用,哭能治好病吗?亏你还是个医生,哭什么?”大妹、医院来了,吴医生看着这一家子人,笑着说:“哦!全家都来住院啊!”。三天后,二妹出院回家。二妹被放在一个大竹篮子里,篮子把手上穿根竹杠,一前一后,我和大妹抬着二妹,走了华里路,回到了家。途经乌溪镇时,我们在一棵大树边休息。大树四五个人抱不过来,树荫像一把巨大的伞,遮挡着夏日的烈焰,树的四周有石凳子围着,一条石砌的小溪从大树边流过。清澈的溪水边,一群妇女正在洗衣服,一片欢声笑语。她们看着我们,啧啧称奇。

两个月后,一天夜里,小妹又肚子痛

两个月后,一天夜里,小妹又肚子痛。这次不用纠结了,医院。又是沈金旺,扎了个火把照着路,小妹人瘦体轻,金旺背起小妹就走。夜很黑,火把照不清路,显得很无力。走了二十里地,后面两束强光照过来,遇上货车了,母亲站在路当中,拦下货车。司机问清缘由,说:“快上车!快上车!”货车一直将母亲和医院。王医生诊断后,说:“吴医生,恭喜你啊!又是阑尾炎,你家箱子里的钱,要跳舞了!”手术很顺利,出院后,小妹伏在姐姐背上,走了华里,回到家中。泾县卫生局了解母亲的情况,医院医院蹲点的干部打了个报告,两个妹妹的医疗费用,全免了!五、角儿里西阳,外西阳即一甲里,各有花戏楼一座,旧时为酬神唱戏的地方,外西阳花戏楼,戏台上屏风背面,尚存部分遗墨及彩色脸谱与戏目图记,里西阳花戏楼后台墙壁上,尚存当时所书戏目余出,其中所记最早演出时间为清光绪二年,即年。可见,石柜村一带,古有唱戏之风。文革前,一些家传戏班子很活跃,唱一些传统剧目,唱红了一些角儿,深受群众喜爱。这些传统剧目连同唱红的角儿,都被文革这把铁扫帚当作四旧扫进了历史垃圾堆。文革后期,各大队都要成立贫下中农文艺宣传队,演唱样板戏、革命歌曲,也是一项政治任务。搭个简易土台,后面用布一档,两边用布一围,就分出了台前台后。只要锣鼓一敲响,人们便蜂拥而至,很热闹。

二妹嗓子好、个子大、模样俊,压得住台,成了女一号的不二人选

二妹天生一付好嗓子,平常喜欢唱歌,听到优美的旋律,跟着哼两遍,音就唱得很准了,无师自通。二妹个子大,模样俊,往台中间一站,有模有样,压得住台,在同龄女孩子中,显得出众。也顾不得是不是贫下中农,还是地主鬼崽子了,二妹成了喜儿、李铁梅、阿庆嫂……这些女一号的不二人选。这一唱,唱红了溪头、西阳一带,二妹成了有名的角儿。一次回家,正逢大队贫下中农文艺宣传队在石柜村演出,可巧的是,戏台就搭在当年批斗母亲的地方。我受二妹邀请去看戏,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。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,不敢正眼看舞台。婉转的歌声从戏台上,一直飘到大树后面来,叫好声此起彼伏。我想到,也就是前两年吧,也是在这个地方批斗母亲的情景,真是匪夷所思,百感交集!人们的忘性怎么就这么大呢?把严肃的阶级斗争当成了儿戏。当年批斗母亲处,如今女儿把戏唱,人事沧桑谁来论,人间正道在何方?那时,各村各乡的贫下中农文艺宣传队,每年都要到县城去汇演,也称调演。汇演前要经过层层筛选,优秀者,才能到县里去演,能选上,可是一个很大的荣誉。汇演,是贫下中农文艺宣传队之间相互观摩,相互学习的机会。汇演过程中,再评出个幺二三来,优胜者,才能参加对外公演。参加县里公演后,小妹给父母亲写了一封信:“……今天,我们已经从县里调演回家了,要告诉你们的第一件事,这次演得很好,参加了公演。姐姐很出众,县里把她的名字记下去了,榔桥文化站也将她的名字记下去了。在舞台上演出时,照了五、六次像,还录了音。这次,姐姐是真的出了名了,走到哪里,都围一群人……这次到县里演出1天,天天都有工分呢……”喜悦、自豪之情,从信纸上洋溢出来。

机会,很快成为泡影,出路在哪里?

花香蝶自来,县文工团慕名来招聘,唱腔、身段,无一不优,县文工团的人感叹,人才难得,人才难得啊!一查家庭出身,一盆凉水泼下来:暂缓录用,先与家庭划清界限,写份保证书吧。这一下,便没有了下文。二妹辍学之时,上帝为她关上了一道门,今日,上帝又给她关上了一扇窗,这可恨的上帝之手啊!二妹的表演天赋,像一株幼苗,刚刚出土,便被连根铲除了!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,只要有一星希望,就会有奔头,但是,二妹的希望,究竟在哪里?六、求学用“求学”二字做标题,简直就是沾污了这两个字!小妹一年,小学,一年初中,无缘高中,回到石柜村,成为一名农民。求学是人生的重要阶段,小妹算是遇上了好时代。

拉练、抄家,小学就这么毕业了

年正是饥荒严重的年份,小妹入小学一年级学习,学校里没有正经的文化课可学。读四年级时,文革开始,文化课就彻底不用上了,打个背包,挎个水壶,戴个军帽,套个袖章,开始拉练。先是在公路上行走,后来进桃岭大山里转悠。前面红旗引路,后面口号震天:“拉练苦不苦,想想红军二万五。拉练累不累,想想革命老前辈”。十几岁的孩子没有长劲,疾行数十里后,就不行了,没人喊口号了,队伍开始拉长,变得稀稀拉拉,每个人的心里只是想:“走到哪儿才能休息呢?”半天下来,个个饥肠辘辘,累得东倒西歪。除了拉练,就是抄家。小小年纪,就训练他们打砸抢,训练他们仇视他人,这就是一个人从小接受到的教育!山里地主、富农不多,也可以帮助中农去清理四旧,将年画换成毛主席像。日子过得稍微像样一点的家庭,有一点所谓四旧,总是难免的。小妹参加学校组织的革命行动,抄别人的家,自己的家却给别人抄掉了。没有考试,一年升一级,小学就这么毕业了。

对思想的扼杀,是最彻底的扼杀

初中,停课闹革命,老师们都无所事事,小妹回忆说,数学老师、语文老师、化学老师,凭着良心,还是上了一点课的。但是,学生上课兴趣不大,坐在教室外面,靠着墙壁晒太阳,打闹追逐。班主任老师,整天要小妹写保证书,与家庭划清界线。怎样与家庭划清界线?是不回家吃饭吗?见到父母就当是个陌生人吗?让他们站在墙拐接受批斗吗?批斗什么呢?没有明示,只是要你不断地写思想汇报。亲情是人的最基本的情感,为什么一定要在一个少年的内心深处,种下亲情间仇恨的种子呢?初中升高中的考试只是做做样子,没有人会看谁考了多少分,石柜大队升高中的唯一一个名额,给了大队书记的儿子,小妹回石柜村参加生产劳动,学业到此结束。这一切,究竟是怎么发生的?今天,我们能问一下么?六、尾声几十年的光阴过去,斗转星移,变换的不仅是季节,更是人的命运,个人命运无一不是社会生活的写照。过去了的苦难,都已过去,慢慢地积淀在岁月里,变成了美丽的回忆,变成了人的性格和品质,以及看得见的如今的生活。世事如戏。年年底离开南京林业大学,年下半年回来,2年,转了一个圈,二妹小妹又回到了原处。社会的一粒灰,砸在一个人的头上,尤如一座山!天道酬勤。二妹在南林大总务处工作,如今,以主任科员的身份退休。小妹在南林大幼儿园工作,被评为小教高级教师,也已退休。她们都成了南林大老年合唱团、舞蹈队中的佼佼者,谁又会想到,半个多世纪之前,她们还是贫下中农文艺宣传队里的名角儿,有着一段辉煌而又辛酸的过往呢?历史,还真没有走远。一切过往,皆为序章。二妹的儿子,中国人民大学管理学博士毕业,继而为德国马普国际与外国社会保障法研究所访问学者。目前,成为中国社会保障学界知名学者。小妹的儿子,国家公派德国读博,德国柏林自由大学生物学系、德国汉诺威大学植物营养研究所博士毕业,继而是德国汉诺威大学植物营养研究所博士后,《AppliedMicrobiologyandBiotechnology》,《PeerJ》等SCI期刊审稿人,德国国家科研基金会(GermanResearchFoundation)基金评审,是一位年轻的科学家。

.12.1初稿

.4.20攺定

韩贤强读本

挨批斗的母亲被称为石柜村“王光美”父亲:一个被辜负的生命存在韩贤强:弟弟之死外婆不在了,外公再也无心恋战姨娘:在婚姻的狂涛中沉浮徽皖山村里的舅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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