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吃和土菜,百年古镇的味道传承
本文原载《风物中国志-肥西》(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年10月),刊载时有改动。上午刚发了一篇《吐槽》,火气有点儿重。晚上再发一篇旧日饮食小文,调节一下吧!三河“外环两岸,中峙三洲,而三水贯其间,以桥梁相沟通”(清《安徽通志》),水的灵动,给三河带来了鱼米之乡的丰饶自足,也留下了融汇南北的通达包容。触及一个古镇内涵的最好方式,莫过于品尝它的“味道”了。百年三河古镇的味道传承,就蕴含在今日的小吃和土菜中。 ) 米饺,鱼米之乡的天赐美食三河古镇的大街小巷中,随处可见的是各色各样的小吃店、小吃摊。你若一家家逛过去,就会发现,虽然这儿的小吃种类繁多,但牢牢占据“龙头”地位的,是一种硕大金黄的“饺子”,本地人骄傲地称之为“三河米饺”。早晨七八点钟,是古镇街坊们吃早点的时间。相比广东人讲究的“早茶”,三河人的早点似乎有点单调:几只刚出油锅、冒着热气的米饺,一碗熬得软烂的白米粥,一碟自家腌的小咸菜,就能把胃伺候地服服帖帖。而后,端起一杯清茶,信步溜达到巷子口,和街坊们打个招呼,扯几句闲篇,这一天才算正式开始了。米饺并非三河独有,但三河人却固执地认为,任何米饺都没法和自己这儿的比。乍闻此语,你可能把它当成对家乡饮食的一种“惯性”认同,就好像“最好吃的包子永远是我家楼下那家”一样。且慢,要是不着急,坐下来,点上几只米饺,品味一餐三河人的早点,你或许就会觉得,这种骄傲其实不无道理。三河人如此中意自己的米饺,与本地特产的两种馅料分不开。三河水豆腐。老三河人,总是津津乐道于三河的水,三河水有灵性。三河米酒,离不开三河的水。三河水豆腐,靠的也是三河的水。用三河水做出来的水豆腐,工艺同别处并无两样,却不带一丁点儿豆腥气,着实难得。巢湖白米虾。八百里巢湖,为沿岸百姓慷慨地提供了多样的水产。其中一种白米虾,形状纤小,晶莹透明,口感鲜甜,无腥味,最为本地人所喜爱。不管是做汤,还是烧菜,撒上一把新鲜的白米虾,那口感,真是绝了!清晨,正是老街人享用早点的时候,我信步撇进一家小吃铺,征得老板的同意,来到后厨探个究竟。刚做出来的水豆腐色如白玉,嫩滑微颤,置于清水中,真如古人形容的“若三尺寒泉浸明玉”。水豆腐快刀切细丁,入油锅中加蚕豆酱、香葱末、姜末、精盐等作料煸炒,水淀粉勾芡烧开。盛入盆中,加新鲜白米虾,搅拌均匀,馅料就做得了。老板讲,炒出地道的馅料有两个秘诀:一是最好用猪油,香;二是要蚕豆酱,“蚕豆酱和水豆腐,那是绝配!”米饺皮也有大学问。靠墙两口大锅,一口烧水,一口炒面。米选本地籼米(当地人称早稻米),这种米黏性小,惟其如此,炸制后才有粉酥的口感。精心磨制的细米面,入锅翻炒,至香味散出,加开水,边翻炒边搅拌。可别小看了炒面,除了技术,还得有两膀子力气。我接过师傅的铲子,新鲜一试,没两分钟就双臂酸麻,面红心跳。至于面炒到什么程度,全凭师傅的经验,要之,不能过生,生则发硬;不能过熟,熟则发黏。炒制好的面团柔软而有韧劲,一股脑从锅里抱到案板上,晾凉,再揉透,做成一个个核桃大小的面剂。别处做饺子皮都用面杖来擀,米饺皮却用菜刀来“抹”。只见师傅揪过一团面剂,左手横持刀把,右手手掌摁住刀面,压在面剂上一旋,一抹,一张碗口大小、厚薄均匀的皮就做好了,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。师傅说,要达到这个熟练程度,没个三五年可下不来。这是一家老字号铺子,我在后厨探寻奥秘的时候,外边的食客正逐渐聚拢来,把小小的铺面挤得满满当当。食客分两种人,探头探脑急不可耐的,肯定是外来的游客;而聊着天儿淡定自若的,则是老街上的街坊。看一个小伙子等得实在着急,旁边老大爷开腔了:“小伙子,别急,吃米饺哇,急不得!”是的,急不得。后厨的师傅们,更是急不得。这当口,后厨里的工作仍在有条不紊进行着,和馅,炒面,抹皮,包制,油炸,各司其职,各安其位。随着香味一阵蒸腾,一锅米饺炸好了,排队的人群有轻微的骚动,而后又恢复了平静。端起米饺的食客坐定了欣然享用,继续排队的仍安然等待。晨光下的古镇街巷,逐渐氤氲在一片米饺的香气中。三河烹饪协会会长丁政权,或许是最致力于维护三河米饺“尊严”的人。当听到一名游客在某处吃过米饺,发出了“不过如此”的评价后,丁会长简直要涨红了脸,连音调都高了八度:“你吃的肯定不是正宗的三河米饺!”对三河米饺,丁政权是有发言权的。什么是正宗的三河米饺?他总结了十六个字:“形如元宝,色泽金黄,外酥里嫩,米味飘香。”三河米饺,形状上讲究两头尖翘,腹部圆鼓,就像一只元宝。加上米饺的个头又大,经油炸定型后的米饺,可不就像古时的一锭银锞子么?其实,形如元宝的标准,也不完全是为了美观——个大,腹圆,盛的馅就多,口感自然就好。早前时节,米饺还有一个俗称“大弯腰”,土则土了点儿,但确实很形象。炸三河米饺,一定要用本地的“香油”——本地人管菜籽油叫“香油”,要的就是它那股特有的香味。此外,菜籽油的沸点高,易上色。换作别的油,不管是大豆油、花生油还是调和油,都出不来这种色泽金黄的效果。炸得恰到火候的三河米饺,一口咬下去,外皮遇到牙齿的碰撞,舌尖会捕捉到一种粉酥的感觉,瞬间成渣,一股浓郁的米香飘然而出。丁会长特意强调了是“酥”不是“脆”:炸得火候过大,或者面炒得不到位,外皮就会变脆,失去了酥的口感。在粉酥的外皮包裹下,里边的馅料却鲜嫩可口,水豆腐的滑软,白米虾的鲜甜,蚕豆酱的咸香,趁热来一口,与外皮一起融化在齿间,对味蕾绝对是一种华丽的刺激。三河鱼米之乡的天赐之利,孕育了本地独特风味的三河米饺。或许,三河人对自家米饺的看重,除了口感上的认同,还有对平淡而丰饶的小镇生活的满足吧!土菜,独成一脉的古镇“菜系”哪个地方没有土菜?土菜之“土”,无非是当地百姓世世代代被驯服的味蕾体验,是异乡游子梦萦魂牵的家乡口感。然而,很少有地方像三河一样,楞是把一个泛泛的名词,叫成了代表古镇味道的菜系专称。三河虽地属安徽,但您要提“徽菜”,三河人是没有反应的,古镇上的食客,不识徽菜,只认土菜。如今的菜馆,点菜时兴明档,各种食材,罗列眼前,让食客点得明白,吃得放心。三河的土菜馆,不仅食材是明档,连做好的成品,也每样一份,盘盘碗碗摆在门口,冒着热气,飘着香味,令过往的游客食指大动。三河人好客。随意驻足一家土菜馆门口,迎上来的,必是老板热情的笑脸。他(她)会不厌其烦地为你介绍每种食材的名称、来历,每道菜的口味、烧法。你若不中意,没关系,就当交个朋友,依旧笑呵呵地目送你远去。若是中意,走进去,坐定了,先沏一杯明前的毛峰。经过了先前的介绍,点什么菜,心里已然有谱。如果食客过于“贪婪”,老板还会适时提醒你:“差不多了,点多了吃不掉哦!”也就两盏茶的功夫,老板就像变戏法一样,大盘、小碗,摆满了桌子。蒸、炒、烧、拌,各依其法;色、香、味、形,各有千秋。再来上一壶本地的米酒,你就开动吧!三河土菜之“土”,土得鲜活。三河本就因小南河、丰乐河和杭埠河于此交汇而得名,又紧邻着巢湖,各类河鲜、湖鲜自然是土菜的精华所在。凤尾鱼、银鱼、面鱼、白米虾……随便一样,略加烹制,再挑剔的老饕也会为之折服。河鲜和湖鲜,讲究一个“鲜”字,本地的水产虽不像“长江四鲜”那样名动天下,但对于鲜物的烹调,三河人同样遵循着食材本来的味道。就拿一道任何一个土菜馆里都能点到的银鱼蒸蛋来说吧。银鱼体型细长,洁白剔透,古称“冰鱼”,又名“白小”。唐代大诗人杜甫曾有《白小》诗,专咏银鱼:“白小群分命,天然二寸鱼。细微沾水族,风俗当园蔬。入肆银花乱,倾箱雪片虚。生成犹拾卵,尽取义何如。”巢湖银鱼通常在七八月份开捕,用细孔的拖网,一网出水,可达千斤。这时来吃银鱼正当其季。本地土鸡蛋,加水打散,蒸至将熟,新鲜银鱼洗净置于其上,关火用余温再蒸片刻即成。鸡蛋嫩滑,银鱼鲜软,一匙入口,真“南面王不易也”。据“小傲土菜馆”的老板王定华讲,过去,挑剔的食客吃银鱼蒸蛋,还讲究个“鲜活”。刚从巢湖中捕上来的银鱼,快马加鞭运到三河,鱼还在筐中活蹦乱跳。鸡蛋蒸到刚刚凝固时,在蛋面上加一勺凉水,然后将活的银鱼放入。银鱼受热,纷纷往蛋里钻入,凉水也就顺着空隙渗入其中。这时猛火蒸透,即刻出锅,银鱼和鸡蛋之间,隔着一汪水,能最大限度地保存鱼的鲜美。“现在不这么做了。这都是以前的富贵人想出来的名堂,银鱼一出水,立马往这边运,得费多少人力?再说,这么漂亮的银鱼,你忍心吗?”王定华笑着说。当年,类似的吃法,还有传说在老辈食客口中的“七分鱼”。名为“七分”,概指鱼从出水到上桌,只用七分钟。选用巢湖里的活鱼,快手烹制,出锅后,鱼身部分已经熟透,浇上酱汁装盘,而鱼嘴还在一张一合。此类做法,体现了本地人“鲜法吃鲜”的烹饪理念。老子在《道德经》里说:“治大国若烹小鲜。”对于“小鲜”,讲究用最简略的手法,尽量保存其原本的味道。这么说,三河土菜,竟也暗合古人的智慧呢。三河土菜之“土”,土得厚重。虽说在当地人口中,三河土菜自成“菜系”,但就地理而言,它仍属徽菜中的沿淮菜一脉,擅长烧、蒸,重油、重色。在古镇上,随便拿过一张菜单,你会发现,除去以河鲜、湖鲜为食材的菜肴,剩下的,大多可以归入比较“厚重”的一类。厚重,说的是食材的实在。比如油炸锅巴,本地土菜馆,大都保留着一口烧柴火的土灶,为的就是蒸米饭时留下一块焦香的锅巴。我们央求王老板现场为我们烹制一道。只见他将锅巴麻利地掰成小块,下油锅炸至金黄,捞出装盘,先摆上桌子;另起一口锅,油烧热后,放入红椒丝、芹菜丝和洋葱丝煸炒,调味、勾芡、烧开。众人的目光正被灶上的万千气象所吸引,王定华已经端起锅来,健步跨到桌前,将沸腾的芡汁往锅巴上浇下。只听“滋啦”一阵脆响,热气与香气齐飞,锅巴共芡汁一色。王定华说:“这道菜一定要趁热吃,放凉了,锅巴就不脆了。”在我们“多筷齐下”的攻势下,一大盘油炸锅巴不多时就见了底,酥脆和鲜香的口感充溢在口舌间,而肚皮,也着实感受到了这道菜的“厚重”。三河土菜中还有一道“三河小炒”,也是“名片式”的菜肴。正宗的三河小炒,食材其实并不固定,但总离不了肉丝、酱干、洋葱、红椒等几味,另外,根据时令,水芹、蒜黄等各种时蔬随意添加。食材全部切成细丝,锅起大火,下重油,入锅翻炒,加些许调料即可出锅。王定华告诉我们,三河小炒的秘诀,一是多放油,二是食材入锅要讲究次序,保证出锅时每一样都处于最好的口感。名为“小炒”,其实并不“小”,端上桌来,竟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盘,三河土菜的“厚重”,又见一斑。厚重,说的还是口味的浓郁。打量一张菜单,“三河炸酱”、“酱蒸丰乐干”、“梅干菜烧肉”、“老鹅锅”、“三河卤猪手”等菜名赫然在目,让人仅凭其名,便可想见其味。比如这道“三河炸酱”,是将肉丁、马蹄(即荸荠)、红椒、酱干等切细丁,下重油,加大量蚕豆酱煸炒而成。在别处,炸酱通常是吃面的佐料;而三河土菜里,炸酱居然堂而皇之地成为一道菜肴,真可谓“反客为主”了。再如“三河卤猪手”,选二斤重猪手,开水焯过,取出放凉,以秘制酱料腌制三四天,洗净、风干,待吃时,上锅蒸熟即可。古镇上的土菜馆大都擅长卤味,每家的酱料配方不同,卤出的猪手味道也各有千秋,但总以一口浓郁的咸香打底,可谓“万变不离其宗”。三河土菜之“土”,又土得通达。三河自古以来就是巢湖西岸水陆交通要冲。嘉庆《合肥县志》形容其“米谷廪聚,河流宽阔,枝津回互,万艘可藏”,光绪《舒城县志》也记载道:“三河镇百货交通,为庐郡南一大都会。”悠远的岁月里,各地商客来往于三河,旅居于三河,不同文化间的交流,也让三河土菜得以兼采各家之长,口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提升。初到三河,发现土菜馆的菜单中,竟都有几道甜口菜,如“蜜汁菱角”、“糖醋排骨”、“糯米糖藕”之类,这让我们大为不解。《文化三河》的作者胡益定老先生为我们解开了谜团。原来,三河人本不尚甜口,但抗战后期,南京、扬州等地的居民来此避难,镇上人口一下由两万猛增到七八万,商贾辐辏,餐馆林立,一时有“小南京”之美誉。外来的居民,也把自己的饮食习惯带来了三河,并与本地的口味相碰撞,由此诞生了如今的“三河味道”。今天的三河土菜,以本地口味打底,兼融外来之精华。比如一道酥鸭元宝,就是在淮扬酥鸭的基础上,加老汤慢炖,再缀以鹌鹑蛋,取“元宝”之意。出锅后,鸭肉软烂,汤汁香浓,鹌鹑蛋也大为入味。可以作为主菜,也可当作浇头搭配米粉,可谓三河土菜一绝。若说到口味的交融,恐怕没有比干炸响铃更有代表性的了。这道以腐皮包裹肉末、冬笋丁、香菇丁炸制而成的菜,本是杭帮菜、淮扬菜中的名品。当年外地客商将其带入三河后,厨师因地制宜,对其进行了改造:本地不产冬笋,便以常见的两种食材取而代之,夏秋则马蹄,冬春则莲藕,一口咬下去,清香四溢,更别有一种脆爽的口感。其蘸料,本是甜面酱或花椒盐,三河人则易之以香醋,爽口解腻,即便嘴馋多吃几只,也尽能消受得住。《十大舍不得》的后半段中,“舍不得‘天然楼’油炸烧麦”、“舍不得‘新华春’炒菜,一喊就来”,就是关于三河古镇小吃和土菜的记忆。当年的店号早就不存,油炸烧麦不知从何时起,也已经被三河米饺所取代。我们无法亲身领略三河古镇往昔的繁华,但不要紧,古镇的悠悠历史,早已经镌刻在斑驳的砖墙和光滑的石板路上,等待你来慢慢触摸;古镇的味道,也早已经沉淀在今日的小吃和土菜里,等待你来尽情品尝。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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