盐行觅踪
北京白癜风治疗要多少钱 http://m.39.net/pf/a_4629688.html初冬的一个周末,天空似一匹蓝缎子。与友人瑛子驱车在永缙公路上,无目的地行走。进入巽宅镇地界,人间烟火从敞开的老门台里溢出:一挂挂素面,在阳光下泛着银光;道坦里炉火熊熊,映红了祖孙三代的脸庞,饭甑里,刚收割的新米,飘出了诱人的饭香。热情的村民放下手中的活,笑问“客从何处来?”想起近日在朋友圈上看到,巽宅供销社附近有一处盐行旧址,墙体上书有店铺招牌,为我县迄今发现的仅存的一处盐行招牌,一时兴起,顺道去转转。 ●巽宅盐行旧址 盐行旧址(房前) 盐行旧址(房后) “盐行”词义之一为盐的销售机构,如卖盐的店铺。午后的街巷闲适、静谧,我们循着“供销社”“老房子”几个关键词,找到了大致方位,均未发现所谓的墙体招牌,问了村中几位长者,亦一脸茫然。拐出小巷正欲离开,迎面来了一位大妈,同我们搭讪,“人客,这里有什么好游嬉的?”当得知来意,遂热情地在前头引路。盐行旧址委身于村中央一片杂乱的现代建筑中,一条当地人称之“后街路”穿过房后,蛮石、土砖砌就的墙上,爬满葱翠的藤蔓,却掩盖不住岁月在它身上刻下的千疮百孔。“德昌盐行南货拆兑”书于面路一矮檐下,楷书黑字,石灰为底色,一扇破败的木门零落一旁。抬高的路面,吞噬了大半截墙体,让人顿生窒息感。伫立片刻,端倪渐显。德昌应为店铺名,兼营盐与南货。至于“拆兑”,初以“典当”理解。手机查阅“百业”,应作“批发”之义。由此可见,这是一家食盐和南货批发行(店)。绕至房前,尚未靠近,院中两只恶犬狂吠,吓得落荒而逃,狼狈中揿下一张照片。这是一座石头为墙的二层木质楼房,一边已被新房取代,仅留一个残缺的“7”字型。庭院中堆满杂物,许是多年无人居住了。为我们带路的汤冬棉大妈现年七十三岁,嫁到巽宅村已54年,“我做媳妇时,村里就没开盐行了。不过,孙有权老人或许能知详情。”孙有权:兄弟仨都是“担盐客” 孙有权老人的房子正对着盐行后门,我们在村头他大儿子那里找到他。老人正与家人闲坐在庭院的暖阳中。面对不速之客,其家人忙起身招呼。老人的孙女端上橘子,拿了一个塞入我手里,“尝尝看,自家种的,纯天然。”老人家耳聪目明,身子骨硬朗,丝毫看不出已是95岁高龄。“巽宅盐行,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。”在孙大爷的记忆中,儿时,村里人口少,几座房子稀稀拉拉。由于巽宅村是旧时通往界坑、缙云的必经之路,一些头脑精明的外地人嗅到商机,相继来巽宅,次第开出盐行、洗染铺、铣刀铣镬店、打锡铺、金银首饰店……渐渐形成了现在的巽宅老街。界坑盐商之后金国其,对我县的盐商文化颇有研究。他认为,巽宅村位于盐商古道上,有零星几爿盐行不足为奇,但基本上属于小规模,供附近村庄村民的日常所需,而真正的盐业集散中心在界坑。现存的盐行旧址过去是一座四合院,主人姓吴,祖籍系盛产枇杷之乡的西溪上吴。从孙有权懂事起,吴家后人改行,开了打银店,但听老辈们说,吴姓人家迁居巽宅之初,亦是靠开盐行和南货起家的。前几年,其后人迁入新房,老宅便任其飘摇在风雨中。一院暖阳(左为汤冬棉,右为汤有权老人)瑛子/摄 孙有权的父亲是名木匠,会造舴艋船儿。其时手艺人的工钱很低,他父亲也就没打算让孩子们继承衣钵。孙有权在四个兄弟中排行老二,老大老二老三十来岁就去担盐,那时唯有小弟念书。彼时全村二百来户,几乎家家男丁都去担盐。这也是过去楠溪乡民共同的谋生方式。照孙大爷的话来说,“担来吃,担来用”。意为吃穿用度,俱倚担盐换取微薄的“脚力钱”来维持。老人说,担盐不似农事,有农忙农闲之分,一年四季都可以挑。孙有权兄弟仨没有直接参与食盐的交易,而仅仅扮演挑夫的角色。从巽宅码头盐商那里领了盐,挑到目的地,由盐行一手收货,一手付担工费。兄弟仨走的最多的线路是界坑,往往得起五更,追星辰。凌晨三四点起床,带上干粮,足蹬自编的草鞋,肩挑上百斤盐担便匆匆上路。至界坑已是晌午,到指定盐行交完货,啃几口玉米饼,便趁着日头往回赶,这样可省却2角“栈夜费”,而一担盐仅换取1.5元左右的“脚力钱”。有时也挑缙云,来回要一天半。遇农忙,兄弟仨还种田。即便一年到头不得闲,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,孙有权二十六岁才成家,在当时算是大龄“剩男”了。四十年的担盐经历,于从小吃苦耐劳的孙有权老人来说,显得风轻云淡,“不觉得苦啊!”抑或“担盐就担盐,没什么好讲的。”在老人晦涩的语境中,难以体味“担盐客”的酸甜苦辣。陈胜豪/摄 一首挑盐歌,真实地记录了挑夫们的生活,曾被广泛流传:一根扁担两头尖,手拿扁担去挑盐。走了多少泥浆路,过了多少石头山;喊了多少老板娘,睡了多少硬石板;受了多少寒和热,吃了多少急火饭;肩膀磨破脚走烂,老婆孩子饿断肠。老家霞山村九十岁的汪星娒老人,十七岁考上乐清师范,因筹措不足学费而辍学,一个学生娃,跟着乡人去乐清担盐卖。到乐清与花坦交界的冷窟集市挑盐,经永乐、永缙古道,担到界坑、缙云等地卖,往返得十来天。有顺口溜“担盐过缙云,一天有一天的银。”尽管负重长途跋涉,因行情起伏不定,仍卖不上好价钱。担盐其艰辛自不必说,一路上还危机四伏。解放前,卖盐归来的途中,路经僻静山坳,时常还遭遇贼寇,血汗钱被洗劫一空。高小毕业的汤冬棉,指着招牌饶有兴致地念起来汤冬棉:担盐、运盐与家族命运维系在一起 因孙有权老人不识字,诸如一些地名、方位及细节交代不甚清楚,交流未免磕磕绊绊。倒是无意中获悉,给我们带路的汤冬棉大妈,其家族命运,与担盐、运盐紧紧维系在一起。往事不堪回首。汤大妈的娘家在距巽宅五里地的小渠村。家中有四个兄弟姊妹,父亲是巽宅造船厂兼运输社的一名船老大,深谙水性,是闻名乡里的舵手。当时,她父亲和另外十多只舴艋船儿主要从事货运,从温州东门运盐到巽宅埠头,然后由盐贩和挑夫挑往界坑、缙云等地。过去舴艋舟是楠溪江主要的交通工具,而楠溪江湾多深潭多,行舟安全与否,全凭老天爷的喜怒和船工的经验。“每次出船,母亲都很担心,念叨着上来一周,下来一周(往返温州需半个月)祈求菩萨保平安!”十八岁那年夏天,让汤大妈一辈子也难以忘怀。那天大雨如注,父亲与往日一样,载着一船食盐从温州上来,将船泊在巽宅码头(原同丰旅馆一带)。那天,几乎十多只盐船同时返航,泊位紧缺,在场指挥调度的运输社负责人认为,她父亲行船多年未曾有过差池,便让其将船停靠在另一个码头。为人处事低调、谦让的父亲,二话没说解缆,点篙,离岸。哪知船刚一离开,两条溪水如同两只怒吼的雄狮,咆哮着,俯冲下来,在交汇处形成一个强大的漩涡,将她父亲驾驶的舴艋舟一下子掀翻。孙有权老人的大儿子,75岁的孙会早,彼时还是愣头青,跟着村里的人在溪边“矕大水”,目睹了这一惨状。“大叔在洪水里冒出了头,奋力地想游上岸,不料一个巨浪打来,又被冲出数十米,岸上的人一路追赶,呼喊,无奈水流湍急,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激流中沉沉浮浮。“七天后,父亲的遗体才找到。”汤大妈的眼圈红了,"噩耗传来,母亲几度昏厥,两个弟弟尚年幼。后来大弟顶职,进了父亲生前的运输社,家庭的窘困才稍有缓解。但父亲的意外离世,成了家人心中永远的痛。"汤家的遭遇,也是过去那些经年累月行走在瓯江和楠溪江上,一拨又一拨船工的共同命运。为了讨生活,他们风里来雨里去,与风浪搏击,与死神抗争。父亲出事翌年,汤冬棉就嫁过来了,四年后分家,自立门户。随着六个孩子相继出生,靠丈夫微薄的薪水生活难以为继。文绉绉的教书先生也加入担盐行列。那时挑到界坑的挑工提高到了3.5元一百斤。“他爸舍不得空手返回,每次挑回桐油、炭等卖给收购客,获取一点盈利。就这样靠挑盐和代课的微薄收入,拉扯大六个孩子。置身于农家小院,好客的主人,甘甜的水果,古道热肠的汤大妈和不善言辞的孙大爷,午后的时光就在前尘往事中倏然滑过。●界坑盐商驿站 盐商驿站文化馆内的“盐路”图 巽宅之行,仅触及盐行的一鳞半爪,遂将视线转向界坑。《永嘉县志》载,旧时永缙主要通道有三条,其中渠口至界坑,从渠口始,经桐州、白泉、碧莲、汤店(属巽宅镇)、应坑至界坑,在界坑与韩埠会合,长55公里,通缙云境内,直入江西内地,昔为民间贩运食盐的主要通道,也称盐商古道。界坑盐商驿站文化馆内有这么一段文字介绍:盐行,是旧时界坑最盛的行业,各地的担盐客把食盐销往江西、金华等地,路经盐商古道,界坑成为盐业集散重地,以挑盐贩盐为生的苦力及各行各业的生意人,从天南地北汇集在此,并入住界坑客栈,因此过去界坑村被称为盐商驿站。“道途四邑纵横达,店肆繁华品类稠。”界坑位于永嘉西北部,属仙居、缙云、乐清、永嘉交界,是四县的咽喉之地,亦是浙南去往浙北、江西一带最便捷的交通要道,自古便是商贾云集之地,被称为“小香港”。图片来自大舌头的博客 电话采访退休教师金国其:界坑素有“小香港”之美誉 祖父和父亲皆为盐商 界坑退休教师金国其,祖籍石染,从他祖父算起,属界坑盐商第三代移民。他爱好乡土民俗文化,深谙地方掌故,雅号“界坑金字典”。祖父汤春华(双姓,至金国其父亲这一代,又改回姓金),于清末民初以伢郎(掮客)的身份来到界坑,先是租房替江西、金华等地来的“上水客”(来买盐商贩的俗称)称盐,收取一点过秤费。不久,他的祖父发现一个潜在的商机:每日来的“上水客”和“下水客”(来卖盐商贩的俗称)人数基本持平时,双方会直接进行交易,供需平衡:有时遇到“上水客”少,“下水客”多,供大于求,“下水客”只能将盐贱卖,他祖父等伢郎就从“下水客”手中低价收购,屯进盐仓,伺机出售。金国其站在盐仓前,向游客介绍盐商驿站 这便是界坑盐行的雏形。一间铺面、一张桌子、一个算盘、一本账簿,一间盐仓,一对盐箩,盐行就可开张了。金老师说,自古至今,界坑做的都是“坐地生意”,这厢,从“下水客”那边收购进来的货物,那厢,就有上门的“上水客”买走。一业兴,带来百业兴。永嘉、缙云、金华、江西等地具有经商头脑的,纷至沓来,从初始的经商到在界坑安居乐业。在他祖父那个年代,盐行、染印店、打铁、订秤,药铺、酒肆,在界坑形成了前后两条长五六百米的繁华商业街。“三十六行,凡是能说得出来的,在这里都能找到。”金国其自豪地说。由于商业的繁荣,界坑当时还出现了浙南地区最大的耕牛交易市场。图片来自大舌头的博客 建村四百余年的界坑,原仅有金、王二姓,全村余人口,如今拥有26个姓氏”。彼时,跟他祖父同期来的还有永嘉大岙的杨天招,邻县仙居的付有源。在这一代盐商身上,有个显著的“标签”,或农民或难民,他们吃苦耐劳,头脑活络,大多能识文断字。随着盐行规模的扩大,他们在界坑买田置地,盖起了楼房,成为界坑首屈一指的盐商。其中,“仁德盐行”因其主人杨天招乐善好施、童叟无欺,生意愈做愈红火。其建造的三间三层楼,在当时方圆百里最为气派,南来北往的客商争相去瞅个新鲜。可惜,与界坑两条老街上的店铺,毁于年的一场大火。火灾后的次日,原《今日永嘉》“县际百里行”采访小组刚好在附近一个村庄采访,作为当年采访组成员之一,我与这条富有商业传奇色彩的界坑老街失之交臂,更遗憾的是,因初涉新闻行业,当年居然没有想到去现场做一篇“抢救性”的报道。盐商古道及其他 图片来自大舌头的博客 到他父亲经营盐行,已是解放初期的事,金国其的童年就在盐行中渡过。盐行的细枝末节和盐商行话,已然成为出身于盐行世家的金国其挥之不去的情结。据介绍,“下水客”走的线路有两条:其一,盐从洞头盐场运至温州西角码头,再用舴艋船儿运抵桥下韩埠码头后,改走古道,由金溪、巽宅、下嵊一担担挑至界坑。韩埠码头距界坑约11埠(里),需一天半或两天脚程。其二,从界坑出发,经坑口、应坑、汤店、九降、岩头、花坦冷窟至乐清万川盐场,需十来天。“上水客”主要来自江西、金华、仙居等地,江西客商需经兰溪、金华、永康、缙云大洋镇至界坑。盐商之间除了经济交易之外,也有以物换物的方式。江西、金华、兰溪盛产棉花,他们带来当地的棉花和棉纱来换取食盐;仙居人将当地产出的玉米、黄豆挑到界坑盐行兑盐。溪下村一村民家中父辈留下的三脚盐箩 “盐商驿站”文化馆,陈列着盐仓、三角盐箩筐、盐铎、盐印。馆内的文字解说、盐具收集等,也离不开金国其的积极参与。金国其老师介绍,三角盐箩几乎家家拥有一只,用来储盐,以备不时之需。盐铎装盐,搁在灶头,便于取用。小小盐铎大有乾坤,上层装盐,高高的底座看似密封,实则隔层钻有密密麻麻的小孔,用以盛接盐卤,底座后端开一小嘴,盐卤就从这小嘴里导出。那么盐印为何用?其功能相当于法院里的封条,盖在盐仓或盐箩上,防止他人做手脚(盗取)。而盐仓跟农户家的谷仓相似,没有固定的大小,在最底层开一个“风车口”状,供盐卤入钵。旧时盐行里使用的盐印 “担盐客”往往组队出门,称“盐队”或“盐帮”,这样路上可相互照应。在金国其儿时的记忆中,队伍浩浩汤汤,颇有飒爽之风:每人肩披粗布“汤巾”(用来防晒、擦汗),腿缠齐膝绑带,有的还绑着小铃铛,走起来叮叮当作响;来自乐清一带的“担盐客”,渔夫帽遮住大半个脸;仙居的,箬笠帽尖顶,超大。他们扁担一头挂着装干粮的“咸草袋”,走起来晃晃悠悠,“盐帮”行走在古道或街头,格外引人注目。据金老师介绍,因界坑“山高皇帝远”,愈是逢乱世,愈热闹,生意愈好。抗战时期温州沦陷,不少温州难民逃至此;文革、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年代,界坑成了一拨又一拨外乡人的“世外桃源”和“淘金小镇”。鼎盛时期,界坑两条街上,曾开出大大小小七十余家盐行。六十年代初,随着代销店、供销社的成立,盐行渐渐被取代。虽然曾经盛极一时的民间盐业贸易早已远去,但对于巽宅、界坑乃至全县的老一辈而言,是抹不去的鲜活记忆。界坑村貌 界坑新街 如今的界坑,依然是我县西北山区的商业中心,重建后的新街上,店铺林立,人群熙来攘往。盐行,早已化为时间沙漏中一颗沙砾。但在重拾的那一瞬间,你能听到一个时代在耳畔的低语。(界坑系列图片由金国其和金肖武提供)“耕读永嘉”征稿启事“耕读永嘉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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