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说读书苦,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
黎薇站到门后,习惯地拉拉衣襟,习惯地用手指理理头发,习惯地摸摸衣扣儿……生怕仪表衣着给人一种不礼貌的印象;多年养成了的习惯,也就成为一种自然了。眨眼间,她把浑身上下查检了一遍,以为没有说不下去之处,才手搭在门闩上,柔和地发问了一句:“哪位敲门呀?”

“我是……”门外的鲍廷发虽然把靰鞡鞋上的雪跺没了,肩上的雪扑拉没了,可没准备怎么报个名儿,说“鲍廷发”三个字儿,怕人家也不知道是个打啥家巴什儿的。所以,鲍廷发舌头一打唔啦,接下去反问了一句:“这儿可是许鼎许先生的家?”

“是啊!”门轻轻地开了,黎薇手扶着门扇,把她疲倦的脸伸出门外来:“你是——”

“我是个木把子,想来看看你们,跟你们唠唠……”鲍廷发小心地搜索枯肠,想选出几句相当的话。

黎薇的眼睛略微习惯了黑暗,她认出了鲍廷发,登时想起了在悦来栈门口受战老大奚落的情景,顿然间情绪冷落:“啊,啊,我们没有心肠陪人聊天儿,谢谢你来看我们。”随后要掩门。

“我是想找许先生……”鲍廷发热切地上了一磴台阶。

“他病着,他更不能见客,谢谢你的好意。”说着,黎薇身子往后退着。

“那——”鲍廷发还不死心。砰地一声,黎薇关上了门。

那门声像一只无形的手,把鲍廷发推下一磴台阶,身不由己地往后闪了一下,脚下一滑,险些摔倒。倏然间,门又开了,黎薇的涩滞冰冷的眼色和一句同样涩滞冰冷的客气话,同时从门缝抛向大雪纷飞的黑夜中:“实在对不起!”

门,又关上了。屋里头,许鼎还在欣赏自己的画儿,发问:“怎么不让客人进来?”

黎薇回答:“一个找错了门儿的人……”

鲍廷发比被人抽了一鞭子还难受,身上起了鸡皮疙瘩,甚至打起牙帮来……他长这么大岁数,还从来没去巴结别人给个好脸儿看;没这个巴望,人家冷脸白眼,在他心上自然也就不起作用。今晚则不然,他是怀愧而来并希冀于斯的,说句土嗑儿,就是巴望许鼎夫妻俩赏个脸儿,给个让他替哥们儿赔礼道歉的机会。这可好,一团热火换来一盆凉水泼,又憋茄子又窝火!

鲍廷发扭身就走,走到一群打尜儿(音gá,一种木制的儿童玩具,两头尖,中间粗,以木棍击其端,尜儿自地面弹起,再以木棍凌空击远;以落地远近来判胜负。)游戏的孩子们中间。有几个孩子敲着尜儿棒,冲着一个悻悻而去的孩子嚷道:“你草鸡,你输啦!你不是什么英雄好汉。有能耐,你回来,划个拳,再开台!假充能,拉松套,夹着尾巴气出尿……”孩子们的话本和鲍廷发无干系,鲍廷发听了受不了,像叫人往脸上啐了几口似的,耳根子发烧,嘴唇子发紧,要跟人辩个高低上下的劲头,猛然打住脚,喝道:“哪个草鸡?哪个松套?”孩子们呼啦一下子全跑开了,消失在大雪扬扬洒洒的黑暗中……

鲍廷发蓦地恍然,自己不禁失声笑了。他趟着胡同里道面上的积雪,走三步退两步,不知去留何从……这时,在他没注意的墙角、电杆和障子边儿上,那群迅疾散开的孩子,正用惊诧的小眼睛,精灵儿般地在审视着他,他却全然没有察觉。他决定回去,回到悦来栈去,在那儿有热炕可以烙腰,在那儿有热酒可以暖心,于是他慢慢地向胡同口走去。走着走着,老严的两只严肃的眼睛竟迎在对面……鲍廷发抹抹在脸上溶化的雪花儿,挣了挣神儿,原来是自己看差了眼,可这幻觉却导致鲍廷发重打主意。

鲍廷发在傍胡同口的电线杆子下边装上一袋烟抽了起来,抽了不到半袋,他豁然把烟袋锅儿往电线杆子上磕了磕,折回身来,而且是步子兴冲冲地又朝许鼎家走去,第二次叩响了许鼎家的门。

好大工夫,屋里没人应,只有许鼎的咳嗽声和纺麻绳的声音。鲍廷发等待着。

大概过了一袋烟的工夫,许鼎家的门又轻轻地打开了,出来的还是黎薇;黎薇用哀求的语声说:“您这同志请原谅,我们此时此刻实在是没有接待客人的心肠……”

“那我就等一会儿。”鲍廷发不假思索大声回答。

黎薇惊恐地回头望望屋里:“请你小点声,他刚有点要入睡的样子。睡眠对他很重要。”

“我小声,小声就是。”鲍廷发压低了嗓子,“我等你们。”

“请不要这样折磨我们。”黎薇回身又关上了门。

鲍延发倔生生地自言自语:“我就偏等等你看!”他索性在许鼎家门口的石台阶上拨拉拨拉积雪,坐了下来,从腰间拽出一拃长的小旱烟袋,稳下神儿抽起来,静听着屋里传出来的纺麻绳的声音,不敢轻易活动身子,生恐弄出什么响动来,扰乱许鼎难得的梦和黎薇难得的安宁。

抽了一袋烟又一袋烟,鲍廷发才觉出,脚汗濡湿了的靰鞡鞋草冰凉冰凉的,脚指头尖儿猫咬也似地疼。他不敢站起来跺脚,忍着,耐着,脚指头由疼痛变成麻木,又从麻木变得没了知觉,他对这是不当一回事儿的;那年冬出战勤,火线上跑掉了鞋,光着脚板儿还不是打完了一仗?他想到了“人得饱暖毛病多”的俗话。

未完待续……

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,作者朱春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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