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年前,文化生活极不丰富,娱乐方式亦乏味至极。酒店房间别说电视机,连个收音机或广播喇叭也没有,所以显得时间过得特别慢。

就这样,一天天,从酒店到工厂,再从工厂回酒店。晚上吃完饭,两位师姐和林老师猫在房间里描摹图纸,我则乘车去逛街,借以打发百无聊赖的业余时间。

或许,也正是因为这样枯燥的生活回波,大脑接收的信息占不了多少储存空间。所以,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,当年经历的那些事情,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,哪怕是零零碎碎,星星点点。

“小朋友‘阿明’”

在上海无线电二十一厂装配车间培训学习期间,结识了一位上海本地小朋友,我管他叫“阿明”。

这样称呼人,是跟我老师学的。

我老师姓陈,上海人,上海交大毕业,年分配到我们厂,比我进厂早了至多不过几个月。

他管我叫“阿m”,“m”在这里是我的姓。不光是他,与他同时分到我们厂的几位上海大学生,也这样叫我,后来发展到厂里许多工友都这样叫。

来到上海,结识了“阿明”,我就用老师的命名法称呼了他。不过,这里的“明”,是他的名,而不是他的姓。

他的名字我当然记得,只不过觉得不好在这样的平台上直接把人家写出来。

“阿明”是上海本地一所中学的在校生,看年纪应该是初中。如果是初中的话,不管上海是什么学制,都应该比我年龄小至少一岁才是。当时我们那里的学制是“六二二”,即小学六年,初中、高中各两年。

“阿明”是随学校组织的“学工”到厂里来参加劳动的。

当年,“学工”、“学农”、“学军”,是各地中学经常开展的活动。

装配车间大都是女工,男工极少。所以我和“阿明”很自然地成了好朋友。

“阿明”是一个长相十分英俊清秀的男孩子,个头和我差不多,大眼睛,眼神里总浸润着几分忧郁,多年后发现他与上海著名话剧演员赵有亮的眼神极为相似。

中午,我们都在厂里食堂吃饭。然后一起出去散步。

有一次,逛到一家副食店,“阿明”拉我进去,然后就要买糖吃,是奶糖。我一看架势就知道是要请我的客,便拦住他。

哪能让他掏钱啊,毕竟他还是个学生。

我连忙从兜里掏出钱来要付账。“阿明”却不干,死活摁住我的手不让。

售货员是位大姨,见我们两个小孩子这么仗义,都给逗乐了。

上海人眼睛多毒啊,她肯定看得出来,是她的小同乡要款待我这个外乡小朋友。于是从我们扬起的两只手中,独独接过了“阿明”的钱。

糖不多,一人分了三四块的样子。但这份温情和友爱,越是随着时光的流逝,越是觉得珍贵无比。

遗憾的是,当时的我还不懂得人情世故,应该找个机会再回请他呀。可惜没有。这是后来一直窝在我心里的憾事,什么时候想起来,什么时候都很懊悔。

所以,五十年过去了,“阿明”的名字深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,始终没忘记。

那时候年纪小,分别时也没想着留个联系方式。

此后的许多年里,身边的人,无论是工友,战友,还是同事,凡遇谈论上海人的场合,我都是坚定的维“沪”派。

因为,我有一把尺子叫“阿明”!

“关于‘吃’的碎片”

北方人大多吃不惯米饭,我却是个例外。

因为,我们家乡产大米。这得益于六十年代初期,我们那里地委的朱奇民书记,冲破重重阻力,排除种种干扰,极力领导推行的湖区涝洼地旱田改水田的“稻改”。

到了上海,主食当然是大米。

虽然我们那里产大米,但也并非人人都喜欢吃大米。比如上文提到的王师傅,他来上海期间,就是被逼无奈才吃的大米。

上海食堂里也有馒头卖,但的确不好吃,因为碱放得多,馒头不仅不白,还泛黄,吃起来没有面香,只有浓浓的碱味。

当时不明白,放那么多碱干什么?

直到结婚成家,自己做家务后才明白,南方天气热,面粉和好发酵时,很容易因天气过热而发过了劲儿,犯酸儿。为中和这个酸味儿,揉馒头时就要在面里放碱。

所以,我们厂金工车间的王师傅来上海培训学习的时候,也只能改吃米饭。这就有了新的桥段。

王师傅身壮力大,饭量自然不小。

上海食堂蒸米饭,用的往往都是那种小碗,如小孩子用的胶木碗那般大小,一碗好像是二两。

王师傅每顿,这样的小碗都是8碗起步。买饭时,两碗一扣,碗口相对,圈足朝外,然后一对一对摞起来,像杂技演员一样,摞起高高的一摞,贴在胸前,一手在下面托着,一手在上面扶着,雄赳赳气昂昂,从售饭窗口走回餐桌,能惊得满食堂的人目瞪口呆。

所以,一个是“吃”,一个是“拉”,王师傅闯上海的这两个著名“桥段”,成了我们厂的保留节目。什么时候想起来,大家都会乐乐哈哈地奚落他一番。

这也算是我来上海之前接受的“警示”教育吧,前车之鉴。

不过由于我当时年纪小,还不到吃“壮饭”的时候。加之觉得应注意维护一下家乡的形象,不能老让别人看笑话。所以,每顿顶多只买两碗米饭,大致也能吃个七八成饱。

但上海的饭,不止一个“量”的问题,还有“技”的问题,就是会不会吃。

一次早餐,看到有一种早点,盘子里放着一根油条,旁边堆着一堆米饭。米饭比较干散,不像平时用碗蒸的那样稀和黏。不知道这是啥名堂,但因为馋油条,便买了一份。

端回餐桌,用筷子挟着吃了两口米饭,怎么也觉得不对劲儿。就长了个心眼,不先吃了,端起稀饭磨磨蹭蹭吸溜着,想看看别人怎么吃再说。

过了一会儿,果然有位上海师傅也买了一份,便盯紧了他。

只见其坐回座位上以后,稍微沉了片刻,便两只袖口稍微往上一提,开始下手。

原来,是用手将油条夹在散状的米饭中间,双手用劲儿攥成一个两头尖、中间宽,长长圆圆的纺锤形饭团,周圈是米饭,中间是油条,直接双手抱着吃。

呵呵,有样学样儿,这个会吃了。

只是,到现在也不知道,这种早点的名字叫什么呢?

还有一个吃不明白的菜品,好像叫“红鸡骨”。

红是真红,通体红彤彤,应该是食用色素染过的。用碗盛着,满得冒尖儿,煞是好看。而且便宜,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,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份。

待真坐下来吃的时候,却懵圈了。这是什么名堂?鸡骨是真鸡骨,名符其实,剔得那叫一个干净,一点儿肉星竟也啃不出来。

基本上全扔了。也是到现在没明白,这是吃的一个啥呢?

如此之类的事情,再怎么说也仅属技术层面,给我震撼最大的,莫过于观念上的。

现在说起来恐怕没人会相信。那时,当我看到大街上的上海女子们,甭管大姑娘还是小媳妇,抑或老太太小女孩,都有当街吃零食的习惯。不管是从家里带出来的,还是当街随机买的,都旁若无人地在大庭广众之下,神态自若地边走边吃。

这确实令我莫名惊愕。

一点儿不虚诳。年,也就是五十年前,在我们那儿,这绝对匪夷所思,极为罕见,会被视作没规矩。

好在,似乎没几年工夫,在我们那个被称作孔孟之乡的地方,这些保守落后的封建余垢,也被时代潮流荡涤得一干二净。让人觉得,有时候,沧海桑田也不见得要用多少年。

“三毛八,理个发”

来上海有些日子了以后,头发长了,但不敢贸然去理发店。因为看着大街上那些光鲜的门面,猜不出理个发需要多少钱。也不好意思进去问,怕嫌贵再走没面子。

直到有一次,去军工路上海机械学院给一位亲戚送捎来的东西,途中在公共汽车上,看见路边有家理发店,门面干净简单,料想不会太奢华,加之这个地段比较偏僻,回来时便在那儿下了车,决定去这家理。

进门也没好意思问价格,心说理完再说吧,反正钱总是要花的。

理完了,还是不好意思询问多少钱,直接掏出五毛钱递了过去,心想这总够了吧。

没想到,够是够了,但富裕量确也不大。拿着师傅找回来的一毛二分钱,心说好悬。

这个价钱有点儿出乎意料了。要知道,当时我们来上海学习,每天的生活补助费也才三毛钱。这三毛钱,我们同行的女同志,一天的饭钱基本就够了。我也差不多,再贴,也超不过一毛钱。

也就是说,理个发,居然足足花了我一天的饭钱。

这么多年过去,当时零零碎碎那么多的开销,大都不记得了,只这个“三毛八”,始终记忆犹新,可见当时在我这个“小家子”身上造成的“肉疼”有多很。

“,原来是尺码”

临来上海之前,中学老师让我帮他在上海找家裁缝店加工件上衣。

布料,是当时刚时兴的“的确凉”。略为深些的藕荷色,杂以颜色再深些的,星星点点散布的不规则细细条状纹,应该比较时髦。

要做件短袖衬衫。

老师是重庆人,衣品挺讲究,我们那里服装厂的缝制水准看不上。

问他尺寸,老师说,到时候你告诉师傅“”就成。

培训临近结束前,在街上找了一家裁缝店,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师傅接待了我,告诉他要做一件短袖衬衫。

师傅接过布料,抖开,又扭头上下打量我的身高,稍皱了皱眉。

见状忙解释,说,不是我,是给我老师做的,他说给你说“”就行。

师傅“哦”了一声,便收下了。

待回去后,拿给老师一试,那真是合身得无可挑剔,且样式、针脚等细微之处,没有一个地方不满意。

当时我们本地人的衣服,也都是到服装店加工的,但尺寸都是现场量取。包括后来我从部队退伍回到地方,里里外外的衣服,都是在服装厂做会计的邻居阿姨带我去她们厂加工,也统统是当场量取尺寸。

直到年前后,才逐步流行买成衣。也才知道,“”是衬衫的尺码,实际指的是38.5公分,领口的围度。老师的个头矮,穿“”的,而我个头高些,穿“42”的。也才明白,为何当初上海裁缝师傅抖开面料,要回头打量我的身高,那是布料不够啊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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